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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5/03/15 | 地狱的第19层(十四一---十六)
类别(Horror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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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18:51
地狱的第14层
气温已降到零度以下。
上午九点,春雨裹了一条厚厚的围巾,匆匆跑出去上班了。
天气预报上说,过几天将会有西伯利亚冷空气南下,可能还会出现降雪。校园里再爱漂亮的女生,也不得不牺牲了自己的身段,穿起了臃肿的滑雪衫。
去公司的路上,春雨依然坐着地铁。在拥挤嘈杂的车厢里,她特意寻找了一个好位置,差不多能看清周围所有的脸。那一张张脸是那样冷漠,没有一张是她所希望看到的———不,或许还是不要看到的好。
春雨到了公司以后,发现与她说话的态度有些冷淡,这让她心里不太好受。她只能一个人扑在电脑前,因为昨天几乎没干什么活,所以今天她工作得特别卖力,连着几个小时到下午,中间除了吃饭外几乎没停下来过。
但不巧的是,今天公司里有个女孩生病请假了,所以春雨只能留下来加班。又在电脑前干了几个小时,春雨才发现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下来了,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霓虹灯光。而这时她们都已经悄悄地溜走了,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。
空荡荡的办公室一下子静了许多,春雨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,在电脑前坐了一天,脖子酸痛无比。肚子早就饿坏了,正好桌子上放着一份晚点心,这是给加班的人吃的。吃完这顿晚餐,春雨便准备下班了。
当她走到门口,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沉闷的嗓音:“她们都走了吗?”
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没把人给吓死,春雨紧张地回过头来,才发现是老板严明亮。她低着头说:“她们都已经走了,我的工作也结束了。”
严明亮冷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柔和了:“今天辛苦你了,到我房间里坐坐吧。”
虽然心里很紧张,但春雨没办法拒绝,只能走进经理办公室,坐在旁边的沙发上。“是不是很累?”
“没关系的。”“刚出来打工的时候都这样,你还算是比较轻松的。想想我在国外的时候,那可是你们没法想像的啊。”
严明亮的目光像蚂蚁一样在春雨的脸上爬着,让她感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。只能低着头回答:“严经理,其实我来这里实习,主要还是为了毕业论文做社会调查。”“什么论文?记得我当初的大学毕业论文,是写计算机网络会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。当时很多人都不知道网络是什么东西,但现在每个人都离不开网络了。”“我写的论文题目是《手机短信与人类沟通》。”“非常好的选题,确实有许多人的生活因此而改变了。”严明亮每说一句话,都靠近春雨一步,让春雨不得不退到了办公桌旁边。突然,视线里似乎掠过了一张脸庞,就像火星一样溅到了她的眼睛里。
那是严明亮桌子上摆的一幅像框,里面镶嵌着一张女孩的照片,看不清照片的背景,只有那女孩微笑的脸庞,还有一双诱人的眸子。
瞬间,春雨摸着自己的脸后退了几步。她已经看出了照片里的脸,虽然她从来不认识那个女孩,但她知道女孩的名字———蕴涵。
虽然不是在学校档案里看到的那张照片,但两张照片上显然是同一个人,那脸庞、那眉眼是绝不会看错的。可是,蕴涵的照片为什么会在严明亮的桌子上呢?
严明亮立刻拿走了桌子上的照片,低声说:“是不是觉得她很像你?”“不但很像我,而且还很像另一个人———她的名字叫蕴涵,是八年前我们学校美术系的系花。你认识她是不是?”
这回轮到严明亮后退了,他抿着嘴想了想说:“既然你知道蕴涵,那我就承认了吧,她是我大学时代的女朋友。”“蕴涵是你的女朋友?”春雨实在不敢想像,八年前的严明亮应该是什么样子呢?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魅力,居然会让美术系的系花投入他的怀抱。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别人。”严明亮走到了落地窗边,背对着春雨低下头沉吟,“自从她死了以后,这张照片多年来一直陪伴着我,无论我多么痛苦,我都知道她就在我身边。”
春雨觉得自己触到了别人内心最脆弱的神经,她抱歉着说:“对不起,严经理,我不该问那么多。”“今天已经太晚了,你快点回去吧。”
春雨点着头退出房间,飞快地离开了公司。
办公室里只剩下严明亮一个人了,他颤抖着关掉了所有的电灯,让自己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,隔着落地玻璃面对着不夜的城市———然而,他并不属于这个城市。
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,在黑夜里闪烁着不熄的光芒,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烟雾缭绕的清晨,他躺在小屋内,鼻子里充满了牲畜的气味。是的,与这个故事里所有的人物不同,严明亮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山村。那个清晨就是他的第一次记事,是母亲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将他惊醒,在刺鼻的牲畜气味中睁开眼睛,看到父亲正骑在母亲的头上,用巴掌将她打得头破血流。
这就是严明亮与众不同的童年。虽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,但他还是读完了小学和中学。也许是因为贫困,使他过早成熟了起来。他看着一无所有的家,看着终日哭泣流泪的母亲,看着喝得醉醺醺的父亲,决心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,一定要有出人头地的那天。尽管被所有的人瞧不起,但他的学习成绩一直是最好的,每次别人欺负他,他总是低着头忍让。他恨他的父亲,因为每夜他都是听着母亲的哭泣声入眠的。父亲永远都改变不了打女人的习惯,从拳脚相加到皮带木棍,母亲每次被打都不敢声张,只能默默地承受痛苦,抱着儿子度过漫漫长夜。直到有一天,父亲喝了两斤劣质的白酒,将母亲推倒在门板上,用板凳狠狠地抽打着。儿子目睹了这一切,却被父亲绑在床上无能为力。最后,父亲失手打到了母亲的太阳穴上,这时父亲才如梦初醒地收了手,把母亲送往医院急救。但一切都太晚了,母亲就这样走完了悲惨的人生。
他是看着母亲被自己的父亲活活打死的,那一刻他居然没有流泪,他觉得泪已经化成了血,逆流到了自己心里。父亲自知犯下大罪,便从悬崖上跳下去摔死了。那一年他正好十六岁,成了真正的孤儿。父母下葬后,他才听说了自己真正的身世———原来他竟是母亲红杏出墙的结果,并不是“父亲”真正的儿子,所以“父亲”从来都不爱他,也一直以毒打的方式惩罚母亲,直到他们同归于尽。
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耻辱,这种耻辱从娘胎起就烙在了自己身上,如果没有他的存在,母亲的命运也不会如此凄惨。他再也无法抬起头来,只能没日没夜地拼命读书,要离开这个永远都不想再见的地方。
终于,他用父母遗留下来的一点积蓄,读完了高中三年。又以全省前二十名的成绩,考上了上海一家著名大学。他以为到了上海的大学,就可以摆脱别人鄙夷的目光,然而人们依然瞧不起他,室友们都不愿意和他说话,因为他来自贫穷的农村,实在土得可怜,人们觉得和他交朋友会很没面子。他的学费要靠他四处打工来拼凑,白天在学校里听课,晚上就跑到建筑工地上扛水泥,到半夜里带着一身臭汗入眠。
他学的是计算机专业,到大三以后就开始为电脑公司打工了。至少再也不用像民工一样干活,还可以攒一些零用钱。也就是那一年,他认识了一个叫蕴涵的女生。认识蕴涵完全是巧合,那是个漆黑的夜晚,他刚从外面打工回学校,在学校后门发现几个社会上的小流氓,正围着一个女大学生动手动脚。他用在农村养成的体魄,将那几个流氓打得满地找牙。就从那一刻起,他成了蕴涵心中真正的英雄。那时他保持着在农村养成的早起习惯,每天清晨六点钟,当室友们都在梦乡中时,他就会到学校大操场去跑步。而蕴涵也会准时地跑到那里,两个人一起绕着大操场,跑上一圈又一圈,直到同学们纷纷在旁边围观,谈论起校园里的新鲜事———“乡下人”严明亮泡上了美术系的系花。
谁都无法理解蕴涵为什么会喜欢上他,这样一个贫穷的乡下小子实在没有任何魅力可言。尽管暗恋着她的男生成群结队,但她并不喜欢那些小白脸,只喜欢高仓健式的男人,而严明亮就是她的高仓健。严明亮引起了许多人的嫉妒,那些人常来欺负他,甚至还有人通过某种卑劣的方式,调查出了他耻辱的身世。一下子校园里谁都知道了。
从此无论他走到哪里,都被人指指点点。他感到无地自容,就好像全身衣服被扒光了,展现在所有的老师同学面前。在这绝望的时候,只有蕴涵没有嫌弃他,反而公开地与他出双入对。蕴涵的父母都是领导干部,当他们听说女儿与“乡下人”谈恋爱时,差点以为女儿有了精神病,而当听说了严明亮的耻辱身世,更是要女儿立刻断绝与严明亮的关系。起初蕴涵不肯向父母退让一步,但她又一直是父母的好女儿,她不想看到父母为此而悲伤欲绝。而严明亮最终也妥协了,他不愿蕴涵因为他而断绝与父母的关系。在学校与父母的压力之下,蕴涵终于被迫离开了严明亮。但她实在太悲伤了,终日以泪洗面,精神恍惚,胡言乱语,甚至半夜里梦游。她几次被送去心理治疗,但没有一点成效,从一个健康美丽的系花,逐渐变成了疯疯颠颠的傻姑娘。终于有一天,悲剧发生了。蕴涵趁着黑夜跑到了一座教学楼里,在那里写下遗书,然后上吊自杀了。严明亮痛不欲生,学校和蕴涵的父母也没想到这种结果。说不清谁该承担责任,只能草草处理了事。万念俱灰的严明亮也想到过死,但愤怒和仇恨让他活了下来。大学毕业后,严明亮决心去英国留学,但他没有钱交纳昂贵的学费,为了筹集到出国的费用,他咬着牙卖掉了自己的一个肾,终于踏上了前往欧洲的飞机。
然而,他在英国的生活比在国内还要艰难,在白天攻读计算机程序之余,常常整夜都在餐馆里刷碗,甚至跑到海滩上为人拾贝壳。这使他剩下的一个肾不堪重负。他失去了男子汉的体魄,像个女人般倍受凌辱,经常被街头流氓打得奄奄一息。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,他都在遭受着地狱般的煎熬。
就在他痛恨着眼前一切,甚至痛恨自己为何来到人间,准备彻底从世界上消失时,却在英国南部的一个小镇上,很偶然地遇到了某个人,而这个人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———严明亮终于睁开了眼睛,在光滑的落地玻璃上,似乎照出了那个人的影子。嘴角缓缓地嚅动着:“谁该下地狱?”
春雨离开公司的时候,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,她穿过喧闹繁华的街道,钻入了地铁站台。
现在高峰期已经过去了,站台上只有一些加班回家的人。还有就是出来玩的少男少女们。进入地铁车厢后,她终于等到了一个座位,马上就闭起了眼睛。今天实在是太累了,地铁的摇晃又具有某种催眠的作用,她只感到自己沉入了很深很深的地下,就这么睡着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有一只手在春雨肩头推了一下,她立刻慌张地醒了过来,才发现自己学校这一站到了。她紧张地站了起来,但四周的座位都是空着的,也没有站着其他人。那究竟是谁推了她一下呢?她摸着自己的肩膀,感到半条手臂差不多都凉了,难道刚才推她的那只手,是空中的幽灵吗?
车门打开了,春雨立刻逃到了站台上。又回头看了看四周,几乎没什么人下车。或许刚才只是错觉吧?虽然身体还是很累,但她只能强打着精神,匆匆地跑出了站台。但一路上她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,回头看看却什么都没有。这让她一直到进入校园都提心吊胆的。
在冬夜的校园里,小径被枯树覆盖着,四周几乎没有一个人影,只有远处昏暗的灯,依稀照亮了前边的路。春雨突然停了下来,在寂静的黑夜里,她似乎真的听到了后边的脚步声———背后有人?
后背的汗毛都竖直了起来,她缓缓地回过头去,想像着会在背后看到什么恐惧的景象?春雨终于看到了———在漆黑的枯树影下,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移动着。她紧张地深呼吸了几口,大声地叫了起来:“你是谁?”空旷的校园里传来她的回声,感觉更加令人害怕。而那个黑影则继续向她走来。渐渐的,昏暗的灯光打到了人影身上,那个熟悉的轮廓一下子跳进了春雨的眼中———是他吗?
春雨张大了嘴巴,团团白色的气体呼出嘴边,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人。不,那股熟悉的气味也来了,悠悠地吸到了她的鼻孔里,就是那个人身上的气味,永远都无法改变的可怕气味。
那个人是她的继父。
一阵没由来的阴风刮了起来,让春雨后退了几步。她捂住嘴巴没有把“后爸”两个字叫出来。而那个人影还在向她走来,大约只有十几米的距离,一步,两步……
她已经毛骨悚然了,颤抖了许久才转过身去,拼命地跑向寝室。路上只有昏暗的灯光,和耳边呼啸的寒风。她根本就不敢回头去看,只顾低着头向前跑,总算跑回了女生宿舍楼。
惊魂未定地跑回寝室,春雨赶紧把房门给锁死了,然后又把窗户重新关死了一遍。她蜷缩在白色的灯光下,用双手捂着耳朵,生怕外头会响起可怕的敲门声。
颤抖着等了很长时间,想像中的敲门声并没有出现。春雨这才抬起头,大口地喘息了起来。
脑子里又浮现起了刚才那个人影,那是她永远都不会认错的,特别是那个人身上的气味。可是,继父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校园里呢?会不会是其他体形和长相类似的人呢?春雨实在是想不明白。
难道是昨天晚上,地狱游戏中的“我最恨的人”起了作用?
是的,那个男人就是她最恨的人。
春雨又一次闭上了眼睛,泪水缓缓地溢出了眼眶。在朦胧的黑暗里,她似乎又看到了爸爸的脸。他躺在冰凉的殡仪馆里,十一岁的她看着爸爸被送往了火化炉,妈妈紧紧地搂着她,衣服上满是泪水。
爸爸死了以后,她只能与妈妈相依为命了,每夜母女俩都睡在一起,她能感到妈妈心里的颤抖。又过了两年,妈妈从单位里下岗了,家里的生活一下子困难了许多。就在她们走投无路的时候,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了这个家庭,成为了春雨的继父。那个男人是做生意的,刚进家门时给春雨买了许多漂亮衣服,又给家里添了许多电器,对妈妈也还不错。只是继父的身上永远都有一股怪味,说不清是酒味还是烟味,或者是长期泡在烟酒之中产生的化学反应。所以,尽管继父总是要求春雨叫他爸爸,但春雨无论如何都不肯叫,只是用某种吓人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。但在这个时候,春雨仅仅是不喜欢继父,还没有到恨他的程度。她只是不停地怀念爸爸,回想着那个雪花漫天的下午,如果她没有到马路上,那么爸爸也不可能为她而死,一家人的命运也不可能被这样改变,那个充满怪味男人也不可能进入她的生活。
春雨忽然从回忆中醒了过来,她怔怔地说:“如果不是我,爸爸不会死,一切都不会改变的。”
自从十一岁那年以后,厄运似乎从没有远离过她:令人厌恶的继父;母亲的永远离去;还有半年前荒村的噩梦……而现在她最好的朋友清幽也死了,另外两位室友许文雅和南小琴,一个已精神分裂,另一个出了车祸至今还没醒来。“厄运一直都在我的身上,而我又将厄运带给了我身边的人———”
是啊,从父亲到母亲,从清幽到许文雅,都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,却一个个离她而去,到如今只剩下春雨孤苦零丁一个人。“那些女生们说得对,我就是一个天生的灾星,任何人接近我都会倒霉。也许,我根本就不该降生到这个世上!”
正当春雨绝望地哭泣时,她的短信铃声突然响了起来。
已经是子夜十二点了,依然是那个地狱号码,依然是那条短信———“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4层,你将选择1:你最可怕的噩梦;2:你最想去的一个地方;3:你最痛苦的回忆。”
春雨的目光落在了“噩梦”两个字上,她早已经经历过最可怕的噩梦,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噩梦能让她害怕的呢?于是,她大胆地选择了“1:你最可怕的噩梦”。
在等待了几秒钟后,她收到了这样一条回复———“你会重温噩梦的。”
看到这条短信,春雨的心里跳了一下———重温噩梦?这算是什么意思?春雨有些乱了方寸,手忙脚乱间先关闭了手机。
噩梦?哪一个噩梦呢?
此刻,窗外寒冷的夜色里,噩梦正在酝酿。
地狱的第15层
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,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奇怪的气味,缓缓刺激着熟睡中的春雨。那气味通过鼻孔、咽喉、气管一直弥漫到整个肺叶中,使她从黑暗中醒了过来。
那气味的源头就在眼前,黑影覆盖了她的额头,向她靠近……再靠近……春雨睁开了眼睛,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。但那浓烈的气味告诉她,那个人已经来了,只与她隔着几十厘米的空气。
虽然看不到那个人,但春雨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。她拼命地屏住呼吸,不让那个人的热气呼到脸上。她的嘴里发出嘤嘤的呻吟,但始终都无法大声地叫出来。
忽然,黑夜的窗外进来了一线微光,刺入了她睁大着的瞳孔,使她瞬间看清了那张可怕的脸庞。
她终于叫了出来,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,全身都挣扎了起来,一巴掌打在了那个人脸上。他发出了一声可怕的怪叫,满嘴的怪味全都灌入了她的鼻孔。那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小臂,立刻使她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。但她一脚踢到了那个人身上,总算从床上跳了起来,在黑暗狭小的房间与他撕打着。
可春雨柔软的手臂根本不堪一击,她只能退到了窗户旁边,不知何时窗户居然打开了。她爬到了窗户上,但那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脚腕,她一脚将那个人蹬开了,然后跳下了窗户……
她坠落到了一个黑暗的深井中,她感觉自己不停地往下掉,似乎没有到底的那一刻,直到她尖叫着睁开了眼睛。
清晨的光线照亮了春雨的眼球,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皮,发现这里并不是黑暗的深井,而是寂静的女生寝室。
看着窗外的晨曦,再大口地喘息几下,才明白刚才只是一场梦。“重温噩梦?”
好几分钟后,春雨嘴唇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,又是地狱的安排吗?
忽然,她感到手臂上一阵火辣辣地疼,才发现左手小臂上有几道明显的印痕,看上去又红又肿,像是被谁的手指抓出来的。
又是一阵冷汗沁了出来,如果刚才只是一场噩梦的话,那手臂上怎么会真的有抓痕呢?
难道世界上还有“真实的噩梦”?
春雨不敢再想下去了,她斜倚在上铺的墙边,紧紧地捂着手上的抓痕,泪水悄悄地滑落了下来。
隔着铁栏杆组成的窗户,许文雅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冬日天空。虽然皮肤还是像墙壁的颜色一样白,但气色明显好了许多,目光也不再呆滞而无神了。
桌子上摆着一部崭新的手机,这是几天前文医生送给她的礼物。忽然,手机的短信铃声响了起来,许文雅连忙抓起手机,看到了这样一条短信:“许文雅,今天还好吗?”
许文雅:“我很好,就是整天呆在这个房间里,实在太无聊了。”
对方:“为何不玩玩手机?”
许文雅:“手机里存的号码我都忘了,现在只能玩新手机里的游戏。”对方:“你是不是很喜欢玩短信游戏?”
许文雅:“对,特别喜欢。”
对方:“哪一个最好玩?”
许文雅:“地狱游戏。”
对方:“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个游戏的呢?”
许文雅:“现在我算不清时间了,大概是一个月前吧”
对方:“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游戏的呢?”
许文雅:“有一次素兰在偷偷地玩手机,我看她玩得聚精会神的样子,心想一定非常好玩。我问她在玩什么游戏,可她不肯告诉我。”
对方:“后来呢?“许文雅:“我追问了素兰好几次,她实在瞒不住,只能告诉了我那个号码,于是我就进入了地狱游戏。”
对方:“好玩吗?”
许文雅:“非常好玩。但我很怕被室友们发现,只能每天半夜里躲到厕所里玩。但没想到,有一次被清幽看到了。”
对方:“清幽是谁?”
许文雅:“是我的室友,她每天半夜都要上厕所,那晚正好撞到了我,我只能把地狱游戏的玩法告诉了她。”
对方:“再后来呢?”
许文雅:“清幽死了。”
手机屏幕上的短信打到这里忽然停住了。许文雅死死地盯着屏幕,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。她忽然把手松了开来,手机便掉到了地上,而她的身体又像猴子一样蜷缩了起来。
就在这间病房的楼上,文医生正坐在电脑前,看着屏幕上打出来的这些短信。原来刚才与许文雅短信聊天的人正是文医生,他看着最后一条短信迟迟没有回复,知道楼下可能出问题了。
文医生跑到楼下许文雅的病房里,发现她已经静静地睡着了,手机掉在地上,屏幕上正是最后那条没有编辑完的短信。
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,文医生缓缓走出病房,给叶萧警官打了一个手机,希望他能够尽快到医院来一趟。
半个多小时后,叶萧满脸狐疑地来到文医生面前。
文医生并不多说,先让叶萧坐到电脑前,看一看刚才那段短信聊天的记录。叶萧一开始没看明白,但当他看到后半部分时,却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———原来第一个玩地狱游戏的人是素兰,后来被许文雅发现了,而许文雅又被清幽发现了,这个游戏就这样在几个女生间传播了开来。叶萧摇了摇头说:“许文雅不是疯了吗?你是怎么做到的?”
文医生微微笑了笑:“是的,许文雅精神分裂了,而她的症状又非常奇怪,所以引起了我的重视。这些天来我通过-请教了许多欧洲的专家,向他们介绍了许文雅这个特殊的病例,并咨询国外有没有类似的病例。虽然欧洲的专家也一筹莫展,但他们向我提供了一些治疗手段。”
“什么治疗手段?”“其实这种手段非常简单,我们中国人的祖先早就总结出来了,四个字———以毒攻毒。”“以毒攻毒?”“我送给了她一部新的手机。虽然许文雅嘴里一直胡言乱语,从来不回答人们的问题,但看到手机就有了反应。我偷偷地给她发了一条短信,她的拇指立刻活跃起来,回复了一条短信给我。”
但叶萧还是摇了摇头:“许文雅连话都说不清楚,还能发短信吗?”“完全没有问题,虽然她可能暂时丧失了语言表达功能,但记忆还是基本完整的。可能手机短信的铃声和屏幕,突然触发了她脑中的某根神经,使她拿起手机来就能发短信。这些天来,我一直用这台电脑收发短信,以一个病人的身份与许文雅短信聊天,现在我几乎已成为她的短信男友了。”“那许文雅认识你吗?”“不,在她的面前,我永远只是文医生。实际上,任何人对她说话都没用,她也不会理睬我们。只有当她面对手机短信时,才完全摆脱了精神分裂的阴影,完全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与人交流。当然,目前她只能通过短信这个方式,当面交流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的。”
叶萧总算点了点头:“这就是所谓的‘以毒攻毒’?你不怕她又去玩地狱游戏吗?”“不可能,因为我给她的手机是我改装过的,根本就不能进入移动通信网。差不多就像是无绳电话,只能与我一个人交流。”“小灵通也是这个概念吧?”叶萧忽然想起了一个人,他试探着问道,“文医生,那你觉得许文雅有可能治愈吗?就像过去春雨那样?”
文医生眯起眼睛想了想说:“我觉得许文雅的病虽然罕见,但还是有希望治愈的。这个女孩属于偏执型精神分裂,主要症状就是妄想。”“又是妄想?”“对,通过这些天来与她的短信聊天,我发现在她的精神深处,有一个关键词不断出现,就是猴子———是不是很奇怪?我也不清楚为什么猴子使她恐惧,但猴子是她妄想的根源。至少应该有两年以上的时间,一直都深藏在她心底,否则无法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。”“也就是说———猴子是她长期以来积累下来的心理阴影?”“没错,这很可能与她过去某一次特殊经历有关。那次经历给她的心灵造成了严重的创伤,而猴子则是那次创伤最重要的部分。从而给她心里埋下了深刻的恐惧。”
叶萧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问:“可是,为什么她过去一直都很正常,在十天前才突然发疯呢?”“因为每个人都有自我调节的能力,即便有很强烈的心理阴影,一般来说也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。说实话,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我们每一个人,都不敢保证自己没有心理阴影。坦率地说,包括你我在内,恐怕谁都不能避免。”“你认为这很正常?”“但是,有的人会遇到一些特殊的事情,也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‘诱因’,迫使内心最恐惧的那一部分释放出来,一旦突破某个临界点,就可能会发生精神分裂。”“诱因?”
文医生看了看窗外花园里散步的病人说:“当然,这种情况还是极其罕见的,但在我们医院却很普遍。”“那么导致许文雅精神分裂的诱因又是什么呢?”叶萧停顿了许久,然后自问自答道,“也许就是地狱的第19层。”
下午,春雨在公司里,马上就要下班了。
总算熬到星期五了,她们都掩饰不住兴奋,大概盘算着周末怎么样宰男朋友一刀吧。严明亮整整一天都关在办公室里,春雨路过他的房间时特别小心,生怕身后又会响起他的声音。
实习的第一周就这么过去了,春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。
至少对于毕业论文还是有收获的。但今天她有了更大的收获———上午刚进来的时候,她看到正在门口换考勤板,春雨就帮着她一起换。
在过去留下的考勤板上,春雨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———素兰!
素兰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她立刻就问了:“这个素兰是谁?公司里好像没有这个人啊?”“哦,那是过去在这里打工的大学生,她总共只在这里呆了不到一个月。两个星期以前,她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公司,也就没有她的消息了。”春雨急忙问道:“你还记得这个素兰是哪个大学的吗?”“好像是你的校友啊,而且也是大四,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生。”“真是她!”
心脏好像被捅了一下似的,春雨呆呆地站了半天。
满脸疑惑地看着她,伸了伸舌头:“莫名其妙。”
春雨立刻跑到自己的办公桌前,打开抽屉,找出了那只印着“兰”
字的手机小饰物。再打开电脑,看着桌面图案的兰花,一下子全都明白了。“兰”字的手机小饰物,还有电脑桌面的兰花,不都代表了素兰吗?
是的,就在两个星期前,素兰就是在这张桌子上打工的,干的也是与春雨一样的活儿。
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,难道是冥冥之中的安排?
带着心底的疑惑,春雨还是准时下班了。离开公司的时候,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严明亮的房间,依然紧闭着房门,像个坟墓似的。
在回学校的地铁车厢里,春雨收到了高玄发来的短信,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,要她在学校后门对面等他。
学校后门对面,不就是上次吃午饭的“倾城之恋”餐厅吗?春雨出了地铁站以后,又绕了一大圈,终于来到了餐厅门口。
高玄已经提前赶到了,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,在寒风中显得特别引人注目。他带着春雨来到了餐厅里,依然是靠里面的位置。
刚一坐下,春雨就开门见山地问了:“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?”“是关于马佐里尼的。”高玄低下头压低了声音,好像在说一件秘密似的,“今天我终于查到那个秘密了。”
听到马佐里尼这个名字,春雨立刻也紧张了起来:“是关于马佐里尼离开上海,又失踪了一年的秘密吗?”“对。谁都不知道那一年里,马佐里尼究竟到了什么地方,又究竟发现了什么东西,结果还带了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子回来。”“别卖关子了,秘密究竟是什么?”
高玄用一种特别低沉的声音回答:“他找到那处古代遗址了,在浙江西北部一个叫天苍山的地方。那里是绵延不绝的浙皖山区,当时是个比较偏僻的处所。马佐里尼独自一人来到了山上,终于发现了那处遗迹。但是,那个地方有个老人守护着,不让马佐里尼这个外国人进入。”“那究竟是什么遗迹呢?用得着那么神秘吗?”“据说非常神秘,是古代中国一位著名画家留下来的杰作。古画的名字非常特别,叫《十九层地狱图》。”“十九层地狱图?”春雨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,这时桌子上的菜已经上齐了,但她仅存的一点胃口也消失了,“就是地狱的第19层吗?”“不知道。现在我只能推测,也许在这幅古代中国画中,隐藏着地狱的第19层的最终秘密。”
春雨的筷子还没动过,她点了点头:“也就是说,马佐里尼千辛万苦地去寻找这个遗迹,就是为了要发现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?”“对,但是在马佐里尼到达那里之前,已经有个人在那里隐居了二十多年了。”“就是那个老人吗?”“是的,据说那个老人也是晚清著名的画家,是明朝朱氏皇族的后代,所以终身隐居于山林之中。”“那他为什么不让马佐里尼进去呢?就因为他是个外国人吗?”
高玄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:“不知道,可能有许多原因。除了因为马佐里尼是外国人的缘故之外,我想关键一点还是———他不想让这个秘密泄露出去。”“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?他难道害怕这个秘密一旦泄露,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?”“可能只是老年人的愚昧和顽固吧。”
春雨想了想说:“所以马佐里尼才在山里住了整整一年,是吗?”“对。马佐里尼在上海也学过中国画,他为了看到那个秘密,向老人要求学习中国画,他说他所做的一切,只是为了艺术。就这样他仿效古代中国的隐士,在深山之中结庐而居,不惜忍受一切的艰难,只为感动那位老人。”“老人最后答应他了?”“是啊,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。老人终于答应收他为徒,但要求只有满师之后,才能让他看到那幅古画。就这样用了足足一年的时间,马佐里尼终于如愿以偿。”
听到这里,春雨已经迫不及待了:“那幅古画究竟是什么样子?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又是什么?”“这个我没有看到过,对我们来说依然是个谜。”“依然是个谜?”春雨失望地吐出了一口气。但她又立刻想到了什么,“那么那个美丽的中国女子呢?她又是怎么回事?”“那是马佐里尼在山里认识的一个采药少女,也许是一段绿野仙踪般的奇缘吧。马佐里尼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山间少女,后来把她也一起带到了上海。”
春雨咋了咋舌说:“那一定是段非常奇特美丽的爱情吧,足够拍成一部好莱坞电影了。”
高玄终于长出了一口气:“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。对了,你怎么还不吃呢?”“我怎么吃得下呢?”春雨又仔细想了想说,“奇怪,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?”“这种事情难不倒我。我在欧洲画画的时候,认识了一个意大利画家,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。昨天晚上,我给他发了-,请他为我查一查马佐里尼的资料,而他的老师就是专门研究意大利美术史的专家。今天下午,我收到了他回给我的-,刚才我说的那些事情,都是我朋友老师的研究成果。”“原来如此啊。”春雨终于长出了一口气,在高玄的“监督”下,总算拿起筷子吃了一些菜。忽然,她神经质似地抬起了头来,怔怔地说:“那个遗址现在还有吗?”“你问这个干什么?好像还没有被开发过吧,应该还保存着原貌。”“那我们去那里看一看吧?”
高玄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想法:“你说什么?”“你不是说,那个遗址里有幅叫《十九层地狱图》的古画吗?那幅古画很可能隐藏着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。如果我们也能看到那幅古画的话,最后那个谜不就能提前解开了吗?”“天哪,这真是个疯狂的念头。”
春雨继续说下去:“难道你要一直等到地狱游戏的结局吗?即便我们能活着到达‘地狱的第19层’,恐怕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不如提前就知道答案,早一点从地狱中走出来。”
这时候,高玄已经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了,终于抬起头来缓缓地回答:“好吧,我答应你———我们去寻找那个遗址,寻找那幅古画,寻找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。”“太好了!”春雨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,“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?”“明天早上八点,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。我开车带你去浙北天苍山。”虽然心跳得厉害,但春雨还是控制住了自己:“那你认识路吗?”“没关系,我知道那条路。从上海过去并不远,反正明天是周六。”
看起来高玄也确实下定了决心,他深呼吸了一口说,“今天晚上,我就去准备一下旅行的装备。你就不用带什么东西了,一切都交给我好了,我在欧洲参加过自驾车野营的。”
春雨总算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,她又多吃了几口菜。毕竟明天要准备出远门了,还有许多未知的艰险在等待着她呢。
从餐厅出来以后,高玄一直把她送到了女生宿舍楼下,那双迷人的眼睛盯着她说:“春雨,既然我们都已经进入了地狱游戏,或许正是我们前世注定的缘。现在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,请你一切放心,我会保护好你的。”
也许这句话里还有双关语的成分吧,但春雨确实有些感动。她低着头说:“高玄,那天在图书馆遇到了你,可能是我最大的幸运。”
说完这句话,她立刻跑进了宿舍楼,身后还传来高玄的嘱咐声。
春雨没有再回头,她一路跑回了寝室里,后背靠在门上,不住地深呼吸着。
窗外的风更大了,零度以下的气温让房间里冷得要命。她准备了一下明天出远门的衣服和东西,便早早地钻进了被窝。
子夜十二点,短信铃声突然响了起来。其实春雨一直都没有睡着,就是在等待着地狱短信的造访。
这条短信是这样的———“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5层,你将选择1:你最想去的一个地方;2:你最痛苦的回忆;3:你最想做的一件事。”
她真无法想像,自己已经进入“地狱的第15层”了,离那个致命的问题“地狱的第19层”一定也不远了吧。可是越靠近那个秘密,她的心里就越感到恐惧,好像离死亡也就越走近了一步。不,春雨不能等到那一天,她只能寄希望于提前破解,也许就是明天?
对,明天就要去那个地方了,去发现“地狱的第19层”的秘密。
春雨不假思索地选择了“1:你最想去的一个地方”。
很快就收到了地狱的回复———“你要去什么地方?我会带你去的。”
春雨深深吸了一口气,颤抖着按下了拇指———“天苍山。马佐里尼隐居过十年的遗迹。那里有一幅名叫《十九层地狱图》的古画。”
她匆匆地将这条短信回复了出去,然后闭上了眼睛。
寝室里恢复了黑暗和寂静。春雨在心中问自己:明天将会发现那个秘密吗?
地狱的第16层
今天是星期六,女生宿舍楼的清晨静得出奇。
春雨很早就起来了,她先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的,脚上穿了双新球鞋,还收拾了一个旅行包。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虽然算不上是花容月貌,但起码也能让许多男生掉口水了。
八点钟,高玄已经准时等在楼下了。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,一身运动装的行头,看起来特别精神,在寒冬的校园里显得鹤立鸡群。
春雨跑到了楼下,向高玄微微点了点头。他们好像有默契似的,谁都没有先说话,一同快步走向了停车场的方向。
等到上了高玄的车以后,她才发现后座上放着许多东西,高玄说这些都是野外旅行必备的。在转动车钥匙之前,高玄又轻声地问了一句:“春雨,你已经决定了吗?不后悔吗?”
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春雨停顿了片刻,决然地答道:“我不后悔,出发吧。”“好的。”高玄转动了车钥匙,“目的地———浙北天苍山。”
星期六的上午,马路上终于没有再堵车了,车子很快就开出了市区,驶上了通往浙北的高速公路。
帕萨特在飞驰,春雨被捆在安全带里,凝视着飞速后退的冬日田野。冬天的郊区见不到绿色,满眼都是干枯的树枝和灰蒙蒙的天地。她瞥了高玄一眼,只见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,脸色无比凝重。
春雨禁不住轻声说:“表情为什么那么严肃?像是上刑场似的。”
高玄扑嗤一声笑了出来:“你的比喻很不恰当,应该说是下地狱。”“下地狱?”
她吐了吐舌头,便不再说话了,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加快了。在开着空调的车厢内,再加上安全带的束缚,春雨觉得胸口一阵发闷,只能将衣服的拉链往下拉了拉。独自跟着一个男人出远门,春雨这还是第一次。虽然平时她总是告诫自己小心,但面对高玄的眼睛,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抗拒。既然已经“在路上”了,那命运就系在他的身上了,无论遇到什么情况,都必须要无比地信任他,否则心里一分钟都不能安稳。
当车子开出两个多小时后,《东风破》的旋律突然响了起来,春雨立刻接通了手机,却没想到是叶萧警官打来的。“春雨,你现在在哪里?”“我去……”她看了看开车的高玄,对着手机说,“我去莫干山旅游了,现在正在路上。”“好吧。我问你一个问题,你知道素兰前几个月的情况吗?”“素兰?”“是的,我听你们同学说,一个月前她曾经在一家公司打工,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不干了。你和素兰的关系不错,我想你应该知道吧?”
春雨立刻想到了昨天在公司的发现,她犹豫了一下说:“是的,我知道素兰打工的那家公司。”
接下来,她把公司的名称和地址都告诉了叶萧,然后就挂了电话。
高玄稍微把头转了过来说:“素兰就是你隔壁那个女生吧?”“是的,她也在我那家公司打过工。不知道叶萧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?”高玄没有说话,他继续盯着前方,一下子加快了车速。
驶出高速公路之后,他们又开上了一条国道,沿途穿过了好几座城镇,很快就进入浙西北的山区了。南方的山永远都保持着绿色,开到群山环抱的公路上,感觉与刚才的旷野完全不同了,春雨甚至打开了车窗玻璃,呼吸着山林间吹来的风。
中午时分,他们开到了公路边的一处山间度假村,就在这里吃了一顿午饭。度假村的人告诉他们,后面那座大山就是天苍山,有一条盘山公路可以上到半山腰。
春雨抬头遥望着天苍山,说实话,那座山并不是特别高大,但主峰两侧全是绵延起伏的山峦,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木,看起来范围很广,有些深不可测的味道。
她有些担心地说:“那么大的地方,你知道那处古代遗迹在哪里吗?”“刚才我问过了,他们说山上确实有个古代遗迹,文物部门还曾经来考察过。只是那地方实在太偏僻了,所以一直都没有开发,也没有被人破坏。就在盘山公路到尽头的地方,有一棵参天大树,树下就有一条山间小路,可以走进去直通那处遗迹。”
说完高玄就上了车,招呼春雨也快点上来,还特意关照道:“坐稳了。”帕萨特刚拐过一个弯,就上了那条盘山公路。这条路果然险要无比,一边是莽莽的林海,另一边则是悬崖绝壁。在凛冽的寒风中看着连绵的山峦,令人心惊胆战。盘山路的弯道特别多,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事,但高玄的车技非常好,轻轻松松就绕了过去。一路上春雨都抿着嘴巴,不敢影响高玄的注意力。看着无边无际的山野和森林,只感觉自己离尘世已越来越远,仿佛回到了数千年前的时代。
在盘山公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,突然发现前头已经没有路了,只剩下一处陡峭的悬崖。幸亏高玄的反应非常快,立刻急刹车才停下来了。
他暗暗长出了一口气,然后下车看了看,这里就是盘山公路的终点了。
春雨也裹着围巾下了车。山上的海拔比较高,肯定要比平原冷一些,起码有零下四五度吧。她只能缩着脖子在四周寻找着,终于发现了那棵参天大树———果然是“参天”啊,起码有八层楼房那么高,底下的树干粗壮得惊人,就算十个人都合抱不过来。大树下确实有一条小径,铺满了常年累月的干枯落叶,蜿蜒着消失在密林深处。
高玄打开了后车门与后备箱,取出了几个大包,看起来就像是登山运动员似的。春雨疑惑地问道:“怎么带这么多东西?”“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,就算我们能够找到那个地方,今天也不可能下山的———盘山公路上可没有路灯,黑夜里开车下山实在太危险了。”“你是说我们要在山上住一夜?”“对,所以我才带了这么多东西。”高玄忽然明白了什么,微笑着说,“我知道你的担心了,荒郊野岭,孤男寡女……不过,我虽然不是正人君子,但也绝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小人。”
春雨急忙打断了他的话:“不要再说了,只有脑子里龌龊的人才会想到这个上面去。”“所以我还不是正人君子嘛。”
高玄冷冷地笑了一下,让春雨感到一丝害怕。他先把车子停好,前后轮都用木头给撑住了,然后抓起两个大包,全都背在自己身上,只让春雨拎了个不重的小包。“现在就进山寻找地狱的秘密吧。”
他高声说了一句,和春雨一起踏进了那条山间小径。
一进入小道,就能感觉到森林里的气息了。头顶被大树遮盖着,光线稀疏地落下来,使得地面异常阴暗,就像是傍晚时分。虽然是大冬天,但还能闻到千百年来落叶腐烂的气味。树上不时响起各种鸟鸣,特别是啄木鸟的声音非常可怕,像是什么妖怪的怒吼,让人听了毛骨悚然。高玄走在前面,显得非常小心,每走过一段距离,就在树上留下一个记号,以免回来的时候迷路。春雨始终都是提心吊胆的,她还从来没有到过这么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。过去常听老人们说,森林里藏着许多妖怪,专门吃俊男美女的心肝。虽然长大后她不再相信了,但如今走在真正的森林里,老人们的话就像咒语似的反复回响在耳边,就连掉下根树枝都会让她出一身冷汗。
这时,春雨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,已经没有网络信号了,也就是说,他们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。
眼前的山路渐渐变成了羊肠小道,两边都是高大茂密的竹林,小径弯弯曲曲似乎没有尽头。已经步行一个多钟头了,春雨两条腿都快走断了,当她绝望地抬起头来,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已豁然开朗,出现了一片竹林深处的开阔地。
原来是一大片残破的古建筑,大多数都没有屋顶了,只剩下四面的残垣断壁,看起来就像是拆迁工地,但不同的是在瓦砾堆中长满了高高的枯草,在寒风下不停地颤抖着。
春雨立刻忘记了双腿的酸痛,几乎跳起来说:“我们找到遗迹了!”
而高玄则怔怔地站住了,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场景,似乎真的见到了一千年前的古人们。他嘴里喃喃地说:“这就是唐朝的竹林精舍。”“竹林精舍?”
春雨也听到了,她立刻回过了头来,“唐朝末年,有一群文人和画家为躲避乱世,在这山中筑屋隐居,效仿魏晋的竹林七贤,自称为竹林精舍。”
高玄走到了她的身边,一起踏进了遗迹中间,在高高的石砌基础上,还残存着许多瓦片和砖块,都是唐朝留下来的原物。从地上的基础来看,这里本来应该有十几间屋子,现在几乎都残破了,只剩下一间歇山顶的房子,还完整地保留着屋顶和四壁。
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看了看,用手电筒照亮了昏暗的房间,里面似乎还残留着灶台等生活设施。忽然,手电光束照到了地上一个发光的东西,高玄立刻捡起了那个东西。
原来是一个金纽扣,上面蒙了厚厚的污垢,但仍然掩盖不住反光。
高玄点了点头说:“这样的金纽扣,不可能是古人留下来的,惟一的可能是马佐里尼。”“你说这是马佐里尼的金纽扣?”“对,应该是那个时期西装上排的纽扣。”高玄把金纽扣放进口袋里,走到外边说,“至少它能说明,马佐里尼确实在这里生活过。”
春雨却暗暗地想,高玄这种循环证明的方法,好像不太符合逻辑学啊,不过她还是相信高玄的话。她看着周围残破的建筑物说:“好像没有传说中的古画啊?”“我也不知道。不过,如果真有古画存在的话,那也不可能在这么显眼的地方,一定藏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。”
他们又在遗迹中转了一圈,依然没有任何古画,或其他有价值的文物的迹象。忽然,春雨发现在前面的竹林中,似乎还隐约可见一堵围墙。那片竹林又高又密,在风中有节奏地摇摆着,看上去很像《卧虎藏龙》中李慕白与玉娇龙比剑的地方。
天渐渐黑下来了,黄昏的寒风呼啸在山林间,春雨瑟瑟发抖了起来,索性小跑着冲向了那片竹林。高玄紧紧跟在她身后,很快就进入了竹林深处。天色本来已经很暗了,再加上头顶密密的竹叶,遮挡了几乎所有的光线,给人天黑黑的感觉。
越来越急的山风刮过竹林,无数片叶子互相摩擦着,发出波浪般“哗哗”的声音,让春雨很自然地想到了一部叫《春逝》的韩国电影:男女主人公跑到竹林里,录下风掠过竹叶的声音。
置身于这片竹林之中,确实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陶醉,怪不得古人要跑到这里来隐居。高玄已经掏出了大号的手电筒,照亮了黑暗中的竹林,那堵围墙很快就出现在眼前了,看起来也是残破不堪,中间有一道小门,看来里面是个小院子。
他们走进这个小院,果然没有多少竹子了,前面是一块巨大的岩壁,应该是到山脚下了。春雨提着手电筒走了一圈,忽然发现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,山壁上露出了一个洞口。
高玄也注意到了这个山洞,立刻跑到了跟前。这是个大约三米高两米宽的洞窟,看起来真有点像西北地区的石窟。
洞窟里边黑不窿冬的,有一股特别的气味散发出来,让春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不知道里面会藏着什么东西,但只要一闻到这股怪味,她就会联想到穴居于山洞的南美吸血蝙蝠。
这时高玄抓住了她颤抖的肩膀,在她耳边柔声道:“别害怕,一切的恐惧都源于未知,等我们看到里面的东西时,也就不会再恐惧了。否则这种看不到的恐惧会纠缠你一辈子的。”
说完,他把两个大包放在了地上,又活动了一下筋骨,就好像要上场比赛似的。
春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,她只能看到头顶山岩的黑影,就像个巨大的头颅在看着她。终于,她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,举着手电筒,和高玄一起踏进了洞窟。
手电筒的光线照亮了洞窟的四壁,有明显的人工开凿过的痕迹。春雨一手握着手电,一手捂着胸口,面对着黑暗深处的洞窟,她仿佛再度回到了荒村的地下,可怕的神秘地宫之中……
她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栗了起来,现在惟一让她感到放心的,就是前边高玄的身影了,他一步一停地向前走去,显得镇定自若。而洞窟出乎意料地深,里面似乎还有很大的空间,手电筒的光线一下还照不到底,没多远就被黑雾吞没了。
突然,洞窟的墙壁上出现了一片色彩,高玄的手电马上对准了那个方向,立刻显现出了一幅壁画。
春雨倒吸了一口冷气,赶快缩到了高玄的背后。她看到墙上的壁画保存得相当完好,甚至颜色也非常鲜艳,长宽各有两米左右。画的内容是两个黑色的小鬼,抓着一个妇人的脖子,用铁钳把妇人的舌头活活拔了出来。“拔舌地狱!”
她忍不住叫了出来。眼前的壁画不知用了什么技法,简直是栩栩如生,那个被拔舌的妇人,虽然穿着唐朝人的装束,但那张脸画得实在太真实了,好像是照片一样印在了洞壁上。
高玄也轻轻地叹了一声:“不可思议。”
他的手电把整幅画照了一圈,那感觉就好像是刚刚画上去似的。虽然画的笔法与线条仍然是中国式的,背景的图案也有敦煌壁画的风格,但人物的身体和脸部细节实在太写实了。妇人那种惊恐的表情,睁大着的眼睛,挣扎的双手,其写实程度绝不亚于任何一个欧洲画家。而人物形象的写实性,正是传统中国画里所缺乏的。眼前这种既有虚构的小鬼,又有写实的人物的壁画风格,实在是高玄闻所未闻的。当年这幅画的作者,一定是隐居山林的世外高手,若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,恐怕会令顾恺之、吴道子等大家黯然失色。
高玄又靠上去仔细看了看壁画的细节,似乎是用某种特殊的矿物颜料画成的,再加上终年不见天日的洞窟环境,又隐藏在深山之中无人问津,所以千年以来会保存如新。“终于找到《十九层地狱图》了。这应该是第1层地狱,我们再看下去———”
高玄拉着春雨继续向里走去,很快就看到了第二幅壁画,正是地狱的第2层:“剪刀地狱”的场面,画面的大小和风格还是与第一幅相同。“就像我们真的下了地狱似的。”
春雨轻声地说着,虽然壁画里的内容令人毛骨悚然,但春雨已经有些忘记恐惧了,因为她知道自己离最后那个秘密不远了。他们一路走了下来,又发现了许多幅壁画,按照传说中各层地狱的设置与排列,与壁画的内容几乎完全吻合。
上9层地狱的壁画很快就过去了,他们又发现下9层地狱的壁画。
随着越来越接近最后一幅画,春雨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。在黑暗幽深的古老洞窟里,从第16层地狱到第17层,再到第18层地狱,每下一层地狱都让人心惊胆战。幸好高玄紧紧地握着她的手,让她还有勇气继续走下去。当他们发现了第18层地狱的壁画,领略了传说中所有的地狱情景时,春雨已经有些走不动路了。
高玄在她耳边轻声道:“为什么不走了?下面就是最后的谜底了啊。”“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?”“看到了就知道了。”
春雨的话音里带着颤抖:“万一发现秘密会有危险呢?”“我不知道。”黑暗中看不清高玄的脸,他的声音在洞窟里显得很特别,“但无论如何,我会保护好你的———我发誓。”
春雨伸手堵住了他的嘴:“不要发誓,我们走下去吧。”
几秒钟后,手电照亮了最后一幅壁画———地狱的第19层。
这时春雨都已经闭上眼睛了,她要等高玄看完以后才敢睁开眼。然而,她却迟迟没有听到高玄的声音,洞窟里静得有些吓人,使她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终于,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,却看到壁画被一大块黑色的污垢覆盖住了,根本看不到壁画的内容。但这确实是最后一幅壁画,因为可以看到四周的背景,都与前面十几幅画相同,只是当中应该有人物的地方,只剩下这黑色的一大块了。
高玄呆呆地站在壁画前,许久才说出话来:“地狱的第19层,被人放火烧掉了。”
原来这一大块黑色的印记,正是被火焰燃烧过留下的痕迹。这种古代颜料最害怕火烧,一旦遇到高温烧烤,立刻就变得“灰飞烟灭”,只剩下这黑色的烧痕。“那究竟是谁烧的呢?”
高玄深呼吸着想了想说:“我猜应该是马佐里尼吧。当年他一定看到了这幅壁画,知道了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。而他只要把这幅壁画给烧掉,那么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,就惟独只有他一个了。”“那么看护壁画的老人呢?”“我不知道,也许死在马佐里尼手中了吧。”高玄微微叹了一声说,“现在我只能推测,马佐里尼为了得到这个秘密,以卧薪尝胆的毅力在这里跟老人学画,最终骗取了老人的信任。而在他知道了最终的秘密之后,又卸磨杀驴地害死了老人,并烧毁了最后一幅壁画,终于使这个秘密成为了他个人的私有财产。”
春雨的嘴唇颤抖了起来,难道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已经永久失传了?自己千辛万苦地来到这个荒山野岭,看到的却只是这样一团无意义的黑色?这里已经是洞窟的尽头了,前面只剩下坚硬的石壁。看着周围可怕的黑暗,她再也忍受不住地哭了起来。高玄立刻搂住了她的肩膀,在她耳边轻声说:“不要太难过,只不过是一幅壁画而已,谈不上什么秘密。
或许这最后一幅画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呢?就好像有的人一辈子为了得到宝藏,当他千辛万苦地找到装宝藏的盒子,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,原来宝藏本来就不存在。”
泪水浸湿了高玄的肩头,他扶着春雨缓缓地向洞口走去。一路上他们再也没有看那些壁画———让那些壁画见鬼去吧。
当他们走出洞窟的时候,才发现外边的天色已经全黑了,一阵阵寒风掠过竹林,发出可怕的呼啸声。
黑夜中的深山更加令人恐惧,春雨紧紧地靠着高玄,看着远方夜幕下连绵的山峦阴影说:“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!”“不行,黑夜里穿过森林会很危险。虽然来的路上做了记号,但在晚上还是很容易迷路,一旦迷路我们就彻底完了。”
迷路?春雨实在不敢想像,在漆黑的森林里迷路会有怎么样的结果?这让她想起了那部美国恐怖片《女巫布莱尔》,她可不想在这里碰上中国版女巫。
高玄继续说下去:“说不定这里晚上还有野兽。”“你可不要吓我。”
“浙皖山区一直都有狼出没,在这深山老林的冬天,说不定公狼母狼们都饿极了,正好我们送上门来。”
春雨摇了摇头说:“你说得可真幽默,那我们该怎么办?洗干净了身体等待老狼们,用我们的血肉解决国家保护野生动物的温饱问题?”“现在惟一的办法,就是回到洞窟里去,再点上一堆火把,这样野兽就不敢进来了。”“在洞窟里过夜?怎么听起来像北京猿人?”“这就是我们的祖先躲避野兽的办法嘛。山洞里面要比外边暖和一些,而且还可以躲避寒风。”说完,高玄便跑到四周捡起了干树枝,才几分钟功夫就收集了一大捆。然后他又抓起丢在洞外的两个大包,把它们一齐拖到洞窟里去了。
春雨一个人等在洞口,听着黑夜山林里的种种怪声,早已经毛骨悚然了,急忙跟着高玄一起回到洞窟。
手电筒在洞里扫了几圈,终于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。高玄在地上堆起了干枝,很熟练地点起了火,看着篝火在黑暗的洞窟里跳跃着,四周的洞壁上映出两个人的黑影,真有点原始穴居人的味道。
而洞壁上那些彩色的壁画,也在火光中若隐若现,仿佛真的到了地狱世界。春雨哆嗦地看着壁画说:“古人为什么要画这些画呢?”“不知道,也许寄托了他们的某种情感吧。唐朝末年,社会动荡不安,画家们来到这深山之中,既可以说是隐居,也可以说是避难吧。那位不知名的伟大画家,就躲在这个洞窟里,或许用去了整整一生的光阴,就这么在洞壁上画啊画啊。我想他是通过这幅《十九层地狱图》的杰作,再现了尘世间的苦难,以及人心的险恶。其宗旨还是告诫人们,活着的时候不要做坏事。”“每一层地狱都是对世人的一种警告?那么地狱的第19层,又警告了人们什么呢?”
高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自顾自地忙了起来。他从包里取出许多野营用品,不一会儿就支起了两个小帐篷,每个帐篷刚好只能容纳一个人,里面有足够保暖的睡袋和毛毯,完全可以应付一晚上了。
这时春雨才感到自己饿极了,高玄马上拿出野营专用的小油炉子,煮了两碗方便面,很快就解决了两个人的晚餐。
热气腾腾的面条暂时驱散了春雨身上的寒意,在篝火燃起的一团轻烟间,她看见高玄头上也流下了汗珠,火光在他脸上跳跃着,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。看着他那双被篝火照亮的眼睛,春雨的心跳也加快了,她暗暗地警告着自己,可毛细血管却不听大脑控制,一片绯红涌上了脸颊。“你的脸怎么红了?”
高玄的眼睛真是敏锐,春雨只能低下了头:“你胡说什么啊,火光是红颜色的,脸看上去当然也显得红了。”
但他却放下了手中的面碗,表情变得沉静了许多,轻声说:“对不起,我不该带你来这里,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,却没有发现最重要的秘密。”“算了吧。”春雨抬起头苦笑了一下,“是我先提出来的,这不关你的事。就算是难得出来野营一次吧,像这样在山洞里过夜,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的。”“现在你害怕吗?”“我不知道。但世界上最可怕的噩梦我都经历过了,我想我可以承受恐惧。”高玄有些疑惑:“什么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梦?”
春雨其实是想到了荒村,她放下面碗沉思了许久,终于说出了那个地方———“荒村。”“难道你去过荒村?”他显得非常意外。因为那本在大学生中流传很广的小说,使得高玄也知道了荒村的存在。
这个问题果然触到了春雨的痛处,她许久都没有抬起头来。尽管她不想再记起那里的一切,但在这黑暗的古老洞窟里,半年前的那段可怕经历,就像电影镜头一样不断在脑子里闪回着。
高玄看着她的眼睛,突然抓住了她的手,温暖的体温让春雨坚强了许多,使她缓缓地抬起头来,泪水似乎在眼眶里蕴涵着,却始终没有溢出来。“告诉我,你在荒村都经历了什么?说出来就不会害怕了。”
她感觉高玄的声音像催眠曲一样,仿佛使她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。
终于,她把一切都说了出来,关于那古老的荒村传说,那段奇异的探险经历,还有事后发生的所有噩梦……
当然,最让高玄感到不可思议的是,春雨在医院里的那十几个日日夜夜,最终她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,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幸存者。等春雨全部说完的时候,她感到了一阵强烈的虚脱感,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了出去。高玄轻轻地扶着她,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,就像大哥哥看护着小妹妹一样。而春雨希望的并不仅仅是这些,当然高玄也很清楚这一点。
篝火其实只有很小的一堆,高玄只能一点点地添加树枝,否则很快就会用光了。微弱的火光终于照亮了他们的脸庞,春雨也缓缓恢复了过来。她完全靠在高玄的身体上,仿佛有一只大手紧紧地护佑着她,使她不再感到任何的寒冷。
春雨抬头看着高玄的眼睛说:“我已经说出了内心的秘密了,可你为什么不说呢?这样是不是不公平?”“我心里的秘密?那你究竟要我说什么?”
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:“你长得那么帅,一定有过很多女朋友吧?那就说说你的初恋好吗?”“我的初恋?”高玄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篝火红光下,他的眼神很奇怪。等了很久他才说,“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初恋,因为我确实很喜欢她,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喜欢过我。”
他的回答让春雨很意外:“会有这样的女生吗?”“是的,她和你一样,也非常地特别———她的名字叫蕴涵。”“是蕴涵?”
春雨立刻想起了这个名字,眼前也浮现起了旧照片里的女孩,八年前美术系的系花。但最重要的是,她和蕴涵长得很像,特别是她们的眼睛。“对不起,我过去一直都不敢承认,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。
因为我已经把她在心中埋藏许多年了,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初恋的人。”
“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了呢?”春雨的嘴唇忽然颤抖了起来,“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很像她吗?”“不,不是这个原因,而是因为今天晚上太特别了。我们在这样一个古老的洞窟里,一千年前的壁画看着我们,而你正躺在我的肩上,我能感受到你的呼吸,你的心跳,我不能再对你隐瞒了。”
春雨竟有些感动了,她柔声道:“说吧,蕴涵是怎么吸引你呢?”“我们是同一个班级的,从进入大学的第一天起,我就暗暗喜欢上她了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因为我从小到大,就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,我认为世界上只有我才是最优秀的,别人都配不上我。但是,面对蕴涵的眼睛,我第一次向别人屈服了。可那时候的我太害羞了,而她看起来又太纯了,我从来就不敢说出我的心愿,只能在心底暗暗地喜欢她。”“没有其他女孩子喜欢过你吗?”
高玄自嘲般笑了笑说:“好像有很多吧,但我并不喜欢她们。真正能让我动心的只有蕴涵一个人。”“而蕴涵甚至不知道你暗恋着她?”“对,她应该不知道吧。后来,我听说她有了男朋友,我心里感到很难过,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,我只有默默地祝福她。再后来,我听说她因为恋爱的原因,精神有些不正常了。”“她疯了?”“谈不上疯,可能是有些精神忧郁吧。终于有一天,她跑到那幢教学楼里自杀了。”高玄仰起头,红色的火光中他的眼神无比忧伤,半天才说出话来,“我记得那时我非常伤心,但只能默默地藏在心里,一直到今天。”“你忘不了她是不是?”
高玄又沉默了好一会儿:“是的,如果换作是你,你会忘记吗?”
春雨摇了摇头说:“谁都无法忘记自己的爱,谁也无法忘记自己的恨。”“那你呢?你的爱与恨呢?”“不!请不要问下去了。”春雨从他的肩头爬了起来,坐到了篝火的另一端。她与高玄隔着火光对视着,彼此的眼睛都被火照亮了,此时谁都不需要说话,沉默就是最好的语言。
就这样坐了很久,高玄终于说话了:“今天走了很长的路,你应该很累了是吧,早点进帐篷休息吧,等到天明我们就离开这里。”
虽然春雨还想和高玄聊下去,但此时干树枝差不多也快烧光了,坐在黑暗洞窟里的感觉可不是好受的,她只能乖乖地钻进了帐篷。帐篷又小又矮,躺在里面刚好可以伸直了腿。不过睡袋还是很暖和的,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毯,可以抵御地下的寒气。
同样是蜷缩在黑暗的被窝里,但感觉与在寝室里完全不一样。她无法忘却自己的身下是岩石,帐篷外边就是古老的洞窟,更外边则是荒无人烟的莽莽群山,有无数亮着绿眼睛的凶猛野兽徘徊着。但更重要的是,有一个叫高玄的男人,就睡在与她咫尺之遥的帐篷里,这不能不让她心中的小鹿砰砰乱撞。
也许真的是太累了,尽管某种激情一直在血管里跳跃着,但她还是很快就困得不行,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春雨浑身冒虚汗地醒了过来,耳畔只听到急促的短信铃声。脑子里还是恍恍惚惚的,她迟疑了好一会儿,才挣扎着把手伸出睡袋,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手机。奇怪,刚才手机明明没有信号的,怎么现在一下子又来了?
手机屏幕上依然显示了那个号码:“741111”。
在这画着一千年前《十九层地狱图》的洞窟里,看着这条二十一世纪的地狱短信,仿佛有一种穿越时空隧道的感觉。
短信的内容果然不出所料———“你已进入地狱的第16层,你将选择1:你最痛苦的回忆;2:你最想做的一件事。”
前几层地狱都是三个选项,怎么现在变成两个选项了?在黑暗的睡袋里,她的眼睛被手机屏幕的背光照亮了,感觉真像洞窟里那一小堆篝火。她的拇指在“1”和“2”之间犹豫了几十秒,终于按下了“1:你最痛苦的回忆”。
然而,春雨等来的并不是短信,而是手机的通话铃声。
在一千多年的洞窟里,响起了《东风破》的旋律。春雨赶紧接听了电话。电话里传来一个异常古怪的声音:“我是你最亲密的朋友,说出你最痛苦的回忆吧,我一定会帮助你解决的。”
在这里听到这种声音,春雨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,仿佛一千多年前的鬼魂,已经钻进手机里与她说话。好一会儿她才说出话来:“你究竟是谁?我没有最痛苦的回忆。”“至少你有最恨的人———你的继父。”那个声音似乎在故意吊春雨的胃口,好像直接进入了她的脑子里,“他就是你最痛苦的回忆,是吗?”
听到这里春雨已经无法抗拒了,她只能颤抖着说:“是的,他是我最恨的人,也是我最痛苦的回忆。”“全都告诉我吧,你为什么恨他?”
虽然对方的声音令人恐惧,但春雨却自动地打开了心底的闸门。因为那么多年来,她从来都没有过向别人倾诉的机会,现在有某一个来自地狱的幽灵,愿意倾听她的一切痛苦,那么为什么不说出来呢?
在这黑暗古老的洞窟里,春雨再也没有顾忌地说了出来:“因为他不是人———虽然,他刚刚成为我的继父时,对我和妈妈还算不错。但过了一年以后,他就开始露出了野兽的一面,经常喝得醉醺醺的,时不时就打妈妈一顿。妈妈虽然每夜都在哭泣,但还是不愿意离开那个男人,因为妈妈没有工作,而我的生活和学习,也全都要依赖继父。我越来越厌恶他了,每晚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,看着爸爸的照片流眼泪。有一回半夜里听到他打妈妈的声音,我就冲到房间里救妈妈,而他给了我一记重重的耳光,把我的鼻血都打了出来。妈妈看到他打了我,终于忍无可忍地要和他拼命,却被他用绳子绑起来又打了一顿。”
沉默了许久之后,电话里那个声音又说话了,依然是平稳而古怪的口气:“你是个可怜的女孩。你妈妈是个可怜的女人,为什么不与他离婚?”“妈妈做不到,因为与他离婚的话,我就可能要失学了,我们也将被迫搬出去而无家可归。而那个男人就利用这一点,变本加厉地虐待妈妈和我。妈妈要去找街道办事处寻求帮助,他就用剪刀剪碎了妈妈所有的衣服,让她只能呆在家里走不出房门。但更可怕的是,随着我一天一天长大,渐渐变成了一个花季少女,他的眼睛就总是盯着我的身体,他那种肮脏的眼神让我非常害怕……”
说到这里的时候,春雨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,似乎悲伤已经堵住了喉咙。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响起了:“终有一天,你会从苦难中解脱的。”
对方突然中断了通话,春雨这才像从梦中醒来一样。手机屏幕已经恢复了宁静,她挣扎着把头探出睡袋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好像刚刚浮出海面差点被淹死似的。
春雨大口地喘息起来,她回想着刚才在电话里说的一切,那可怕的往事如电影般一幕幕放映出来。抬头只见黑暗的帐篷中,那个男人的脸仿佛就在帐篷上,他在对她冷笑,露出了一排森白的牙齿,一种特殊的气味灌进了她的鼻孔。她用双手抱着头,全身缩成了一团,颤抖着哭泣起来。她的哭泣是那样伤心,忍不住发出了声音,就像森林里受伤的小鹿,传出阵阵可怜的哀嚎。
突然,春雨听到外边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,一道幽暗的光线射在帐篷顶上,帐篷的小门微微颤抖了起来。
难道是什么野兽进洞来了?那幽光会不会是狼的眼睛里发出的绿光呢?如果不是野兽的话,会不会是《十九层地狱图》里的幽灵们跑出来了呢?帐篷终于被打开了,一道微光照射进她的瞳孔,她眨着眼睛看清了那张脸———原来是高玄。
他在帐篷口紧张地说:“发生什么事了?刚才我听到你在哭。”
春雨这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。“……没什么,只是做了个噩梦。”“没事就好,那好好睡吧。”
高玄刚要离开,春雨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,轻声说:“别离开我,我害怕。”他只能蹲在帐篷口说:“你害怕什么?”“我害怕一个人呆在黑暗里。”“也许,我也是吧。”
春雨紧紧抓着他的手说:“那你进来吧,让我靠在你身上。”
高玄低下头犹豫了好一会儿,终于钻了进来。但那么小的帐篷实在容不下两个人,他们只能都蜷缩着身体,宛如缩成一团躲避寒冷的小刺猥。空间实在太小了,春雨只能缩在高玄的怀中。她感觉一阵暖意流遍全身,似乎这里不再是黑暗的洞窟。
高玄始终都开着那盏小灯,他的手也非常老实,没有任何占春雨便宜的意思。他轻轻地说:“你做了什么噩梦?”“非常可怕的噩梦,比地狱还要可怕。”“现在你不会再做噩梦了,因为我会保护你的。”高玄的下巴贴着她的头发,柔声说,“快点睡吧。”
春雨不再说话了,她微微地笑了起来,深深吸了一口气,全是高玄身上的气息。她缓缓闭上了眼睛,把头埋在他温暖的胸膛上。在这个瞬间,她感到了幸福。
片刻之后,她终于睡着了。高玄看着在自己怀中均匀呼吸的春雨,眼角禁不住流下了泪水。
洞窟外,夜黑风高,苍狼长啸……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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